98.大江市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
“老爷，老爷，这是完璧，刚十二岁，求求你收留她吧……”
“老爷，我有劲，让我做什么都行，老爷……”
沿江的官道两旁，挤满了老老少少的流民，多是老人与孩童。青壮年男子大都被抓了壮丁，已是破瓜之年的少女或者稍稍有些姿色的妇人，为妓、为婢、为奴也都有了去处。只剩这些无人问津的老弱病残，麻木的眼神中还带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希望哪个好心人丢给自己半碗馊米来延续生命，或者把自家孩子收了去，哪怕是作猫作狗好歹有口吃的。每天都有人死去，被义庄的人抬走，随便盖两层土就埋了。
自从南王之乱开始，一年甚过一年的征兵、征粮、征徭，朝廷税收年年加派年年催征，琼州府上各州县无不是处处哀鸿。这还不算，大陆上的难民也一拨接一拨地涌过琼州海峡，来到这琼州岛上。战火连天，绵延数千里，就算是逃难哪里又能是尽头呢……
一辆双辕车在大江市牌坊前停了下来，这辆车没有任何名号，一看便知是外地来的有钱人。形如枯槁地难民们条件反射似的，向着马车磕头，祈求着一点点的施舍。车夫手一扬，就要拿鞭子驱赶路边如丧尸一般的大军。
“老秦，不得无礼！”车帘挑起，一双脂玉般的纤手递出一个锦袋，“这里有些点心，散给百姓们吃了。”
“小姐，都是些刁民……”车夫急忙附身行礼，周围许多难民一见这是一户善良人家，知道今天有口吃的了，仿佛突然有了力气，纷纷强撑着身体往这里挪着，就像丧尸爬向他们的猎物。
“什么刁民，都给他们！”车内小姐铃声清脆，却十分严厉。
“是……”车夫又行一礼，双手捧过锦袋，然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是我家小姐的善心，就给你们罢，莫要挡路！”
说着话，车里传来男人噗嗤一声笑，马上又憋住了。
车轮周围顿时磕头如捣蒜，头颅与青石板撞击砰砰的声音连续不断，吸引了更多的行尸走肉般的难民，他们围拢上来，很快就把车子前后左右堵死了，所有人都哭嚎着、祈求着，推搡着自己的孩子，似乎是为了换取一点点食物。车夫这下懵了圈，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看车里的人有何指示。
这时，车帘挑了起来，一对珠璧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却把周围的人吓得向后躲了一下。只见男子身材高大却生得白白净净，一身长衣之下挺如松柏，炯炯有神英姿勃发，一看便是大世大家大户子弟。再见女子，更是不得了，纤肢几乎与男子齐眉，一身粉袍接着两鬓丝丝垂柳，明眸晶亮，温文尔雅。
一身古装戏打扮的向天歌咬着嘴唇，看着眼前如世界末日的一幕，似乎忘记了出发前医疗委关于跳蚤的千叮咛万嘱咐，本能地扶起几个磕头的老人，只觉得鼻梁热热的。放眼望去，一双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那么干涩，却都闪亮着求生和希望的光芒。向天歌突然又看到一个老妇，蓬头垢面之下的手臂上布满伤痕，怀中的孩子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向天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上车吧，我来处理。”亦是一身古装戏派头的杜岳晟也觉得心如刀绞，他扶住向天歌的臂膀，柔声相劝。
“我们带的干粮还有吗？”向天歌轻轻拭去眼泪，问道。
杜岳晟和打扮成车夫的秦帷对视一眼，秦帷叹了口气，到车后取出了一个包裹，招呼着难民们来领干粮。出发前，安嘉和考虑到极有可能遇到难民，怕年轻人心软作了散财童子，因此带着食堂专门做了一大包干粮给杜岳晟和向天歌带上，结果……作为21世纪的现代人，大家都低估了传说中“吃人”的封建社会的恐怖程度。
满满一大包干粮不消一会就散发一空，所有抢到食物的人毫不顾忌地往嘴里塞，有的人吃得太多噎住了，眼睛一翻就倒在地上，周围的人立刻扑了上去从他的嘴里往外扣，塞到自己嘴里。这边的骚动引来了更多的难民，把车马团团围在中间，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秦帷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秦哥，不要……”向天歌急忙一摆手，秦帷看了看她，已经要拔出来的手枪慢慢压了回去，但是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向天歌放了心，从袖子中取出一条德芙，剥开包装，蹲下交给了抱着孩子尸体的老妇，忍住眼泪，用一口广州话说道，“给你吃吧，好好安葬孩子……”
咚咚咚的磕头声又响了起来，手里抓着半截干粮的人们纷纷叩拜着他们嘴中的神明显灵、仙女下凡。
“老爷，老爷，求求你们，收下我孩子吧，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给个活路……”一个老人爬到杜岳晟脚边，抓着他的衣摆，拼命地把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推过来。望着那枯草一般的头发，杜岳晟几次犹豫，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孩子目光里充满了恐惧，手紧紧抓着亲人的衣服，往亲人身后躲着。杜岳晟忍住眼眶的酸楚，问老人，“他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贱姓李……”
秦帷不久之前还是军人，记忆中还有军车驶过村庄时，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站在路边敬礼的画面，那时候秦帷觉得当兵最大的荣誉莫过于此。可现在，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无力感、负罪感，令他心里如利刃飞搅，疼得眉毛挤成一团。
可是，只要稍稍冷静一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无能为力。想到这里，秦帷痛心叹息，把手中最后一块饼干交给了一个孩子，用普通话说道:“我们有任务在身……我们救得了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可是在难民成千上万，我们三个人怎么救！？”
杜岳晟看着秦帷的眼睛，秦帷严厉地瞪着他，又温柔地摇了摇头。杜岳晟明白其中含义，拉了拉向天歌的袖子，低声道:“秦哥说得对……我们救不了他们……走吧……”
“让他们去洋浦吧！驻外站本来也有收容流民的任务……先让这些人去吧，一会我们告诉家里一声。”向天歌知道秦帷和杜岳晟是对的，可是望着身前身后一片叩倒的脊背，她实在是狠不下心袖手而去。
“可是……”杜岳晟有些犹豫。尽管驻外站有搜集人口的任务，但是现在并不急于开始这项工作，因为鑫汇集团自己并不富裕——粮食储备理论上充足，但那是按照一千人吃两年的标准。现在功德林已经关了三百人，粮食储备还要扣除这一大块份额，在洋浦农场的夏粮收货之前，鑫汇集团其实也是“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的状态。
看着向天歌的红眼圈，杜岳晟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狠下一条心——让家里人擦屁股去吧！于是便点点头，俯身扶起地上的老人，“孩子我们收下了，不过不是这里，你们去洋浦吧，会有人给你们吃的。”
“洋浦！那里有铁船海贼！铁船海贼啊！”老人大吃一惊。
杜岳晟笑道:“他们不是海贼，放心好了！我们刚从洋浦过来，看到他们在那里垦荒，大家去那里一定有活路的。”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老人说着，拉着孩子要一起跪下，被杜岳晟架住了，他实在受不了有人给自己磕头。
向天歌擦了擦眼泪，问道:“家里粮食够吗？”
秦帷哭笑不得:“你还知道问粮食够不够？行吧，去就去了，反正我们的农场已经准备开垦了。我估计他们也不敢去，那里可是海贼窝，海贼窝啊！”
街面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还有严厉地呵斥声，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的难民们猛一哆嗦，很快就日出云开一般散去了，只留下杜岳晟、向天歌和秦帷三个人立在路中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秦帷毕竟正儿八经当兵的，马上就看到了远远来了一支马队，而且迅速意识到这是一队官兵！他看到百姓们如见瘟神一般候立路边，急忙向杜岳晟丢了一个眼色，杜岳晟赶紧拉着向天歌挤到路边，俯首而立。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杜岳晟只觉得紧张地出了一身汗，心里嘟囔着:赶紧滚！赶紧滚！赶紧滚！结果老天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马蹄声在自己身前停下了，顿时气急败坏地大骂导演不讲武德！
“尔等何人？见本官为何不跪？”
跪？跪雷老谋啊……杜岳晟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学着古装剧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口地地道道的广州话答道:“小的见过这位大人！小的是广州人士，受东方掌柜所邀前来拜访，不明礼数，望大人赎罪。”
“哦，又是东方家。”来人似乎对这个姓有所忌惮，杜岳晟暗暗松气。临行前楼贞明提醒过他，遇到官差勒索，只管报东方家名号，就算是琼州知府都得给三分薄面。
“抬起头来。”
狗官！沃日你先人！有完没完……杜岳晟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武将模样的人。
“她，抬起头来。”谁知这个武人却不搭理杜岳晟，鞭子指了一下向天歌。
向天歌暗骂杜岳晟你话怎么这么多，赶紧打发过去不就好了……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选，只好屈膝一福，一腔娇滴滴的粤语:“民女见过这位大人……”，说罢抬起头来。
“广府之人毫无礼数！罢了罢了……”武人似乎很不满，可是又把火气咽了回去，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奇怪的富家子弟，催马而去。杜岳晟和向天歌急忙俯身，一副恭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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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这是完璧，刚十二岁，求求你收留她吧……”
“老爷，我有劲，让我做什么都行，老爷……”
沿江的官道两旁，挤满了老老少少的流民，多是老人与孩童。青壮年男子大都被抓了壮丁，已是破瓜之年的少女或者稍稍有些姿色的妇人，为妓、为婢、为奴也都有了去处。只剩这些无人问津的老弱病残，麻木的眼神中还带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希望哪个好心人丢给自己半碗馊米来延续生命，或者把自家孩子收了去，哪怕是作猫作狗好歹有口吃的。每天都有人死去，被义庄的人抬走，随便盖两层土就埋了。
自从南王之乱开始，一年甚过一年的征兵、征粮、征徭，朝廷税收年年加派年年催征，琼州府上各州县无不是处处哀鸿。这还不算，大陆上的难民也一拨接一拨地涌过琼州海峡，来到这琼州岛上。战火连天，绵延数千里，就算是逃难哪里又能是尽头呢……
一辆双辕车在大江市牌坊前停了下来，这辆车没有任何名号，一看便知是外地来的有钱人。形如枯槁地难民们条件反射似的，向着马车磕头，祈求着一点点的施舍。车夫手一扬，就要拿鞭子驱赶路边如丧尸一般的大军。
“老秦，不得无礼！”车帘挑起，一双脂玉般的纤手递出一个锦袋，“这里有些点心，散给百姓们吃了。”
“小姐，都是些刁民……”车夫急忙附身行礼，周围许多难民一见这是一户善良人家，知道今天有口吃的了，仿佛突然有了力气，纷纷强撑着身体往这里挪着，就像丧尸爬向他们的猎物。
“什么刁民，都给他们！”车内小姐铃声清脆，却十分严厉。
“是……”车夫又行一礼，双手捧过锦袋，然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是我家小姐的善心，就给你们罢，莫要挡路！”
说着话，车里传来男人噗嗤一声笑，马上又憋住了。
车轮周围顿时磕头如捣蒜，头颅与青石板撞击砰砰的声音连续不断，吸引了更多的行尸走肉般的难民，他们围拢上来，很快就把车子前后左右堵死了，所有人都哭嚎着、祈求着，推搡着自己的孩子，似乎是为了换取一点点食物。车夫这下懵了圈，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看车里的人有何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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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岳晟和打扮成车夫的秦帷对视一眼，秦帷叹了口气，到车后取出了一个包裹，招呼着难民们来领干粮。出发前，安嘉和考虑到极有可能遇到难民，怕年轻人心软作了散财童子，因此带着食堂专门做了一大包干粮给杜岳晟和向天歌带上，结果……作为21世纪的现代人，大家都低估了传说中“吃人”的封建社会的恐怖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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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哥，不要……”向天歌急忙一摆手，秦帷看了看她，已经要拔出来的手枪慢慢压了回去，但是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向天歌放了心，从袖子中取出一条德芙，剥开包装，蹲下交给了抱着孩子尸体的老妇，忍住眼泪，用一口广州话说道，“给你吃吧，好好安葬孩子……”
咚咚咚的磕头声又响了起来，手里抓着半截干粮的人们纷纷叩拜着他们嘴中的神明显灵、仙女下凡。
“老爷，老爷，求求你们，收下我孩子吧，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给个活路……”一个老人爬到杜岳晟脚边，抓着他的衣摆，拼命地把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推过来。望着那枯草一般的头发，杜岳晟几次犹豫，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孩子目光里充满了恐惧，手紧紧抓着亲人的衣服，往亲人身后躲着。杜岳晟忍住眼眶的酸楚，问老人，“他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贱姓李……”
秦帷不久之前还是军人，记忆中还有军车驶过村庄时，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站在路边敬礼的画面，那时候秦帷觉得当兵最大的荣誉莫过于此。可现在，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无力感、负罪感，令他心里如利刃飞搅，疼得眉毛挤成一团。
可是，只要稍稍冷静一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无能为力。想到这里，秦帷痛心叹息，把手中最后一块饼干交给了一个孩子，用普通话说道:“我们有任务在身……我们救得了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可是在难民成千上万，我们三个人怎么救！？”
杜岳晟看着秦帷的眼睛，秦帷严厉地瞪着他，又温柔地摇了摇头。杜岳晟明白其中含义，拉了拉向天歌的袖子，低声道:“秦哥说得对……我们救不了他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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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杜岳晟有些犹豫。尽管驻外站有搜集人口的任务，但是现在并不急于开始这项工作，因为鑫汇集团自己并不富裕——粮食储备理论上充足，但那是按照一千人吃两年的标准。现在功德林已经关了三百人，粮食储备还要扣除这一大块份额，在洋浦农场的夏粮收货之前，鑫汇集团其实也是“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的状态。
看着向天歌的红眼圈，杜岳晟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狠下一条心——让家里人擦屁股去吧！于是便点点头，俯身扶起地上的老人，“孩子我们收下了，不过不是这里，你们去洋浦吧，会有人给你们吃的。”
“洋浦！那里有铁船海贼！铁船海贼啊！”老人大吃一惊。
杜岳晟笑道:“他们不是海贼，放心好了！我们刚从洋浦过来，看到他们在那里垦荒，大家去那里一定有活路的。”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老人说着，拉着孩子要一起跪下，被杜岳晟架住了，他实在受不了有人给自己磕头。
向天歌擦了擦眼泪，问道:“家里粮食够吗？”
秦帷哭笑不得:“你还知道问粮食够不够？行吧，去就去了，反正我们的农场已经准备开垦了。我估计他们也不敢去，那里可是海贼窝，海贼窝啊！”
街面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还有严厉地呵斥声，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的难民们猛一哆嗦，很快就日出云开一般散去了，只留下杜岳晟、向天歌和秦帷三个人立在路中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秦帷毕竟正儿八经当兵的，马上就看到了远远来了一支马队，而且迅速意识到这是一队官兵！他看到百姓们如见瘟神一般候立路边，急忙向杜岳晟丢了一个眼色，杜岳晟赶紧拉着向天歌挤到路边，俯首而立。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杜岳晟只觉得紧张地出了一身汗，心里嘟囔着:赶紧滚！赶紧滚！赶紧滚！结果老天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马蹄声在自己身前停下了，顿时气急败坏地大骂导演不讲武德！
“尔等何人？见本官为何不跪？”
跪？跪雷老谋啊……杜岳晟心里骂了一句，赶紧学着古装剧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口地地道道的广州话答道:“小的见过这位大人！小的是广州人士，受东方掌柜所邀前来拜访，不明礼数，望大人赎罪。”
“哦，又是东方家。”来人似乎对这个姓有所忌惮，杜岳晟暗暗松气。临行前楼贞明提醒过他，遇到官差勒索，只管报东方家名号，就算是琼州知府都得给三分薄面。
“抬起头来。”
狗官！沃日你先人！有完没完……杜岳晟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一个武将模样的人。
“她，抬起头来。”谁知这个武人却不搭理杜岳晟，鞭子指了一下向天歌。
向天歌暗骂杜岳晟你话怎么这么多，赶紧打发过去不就好了……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选，只好屈膝一福，一腔娇滴滴的粤语:“民女见过这位大人……”，说罢抬起头来。
“广府之人毫无礼数！罢了罢了……”武人似乎很不满，可是又把火气咽了回去，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奇怪的富家子弟，催马而去。杜岳晟和向天歌急忙俯身，一副恭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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