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弹奏
那是血肉的艺术。
并非是在死的基础上的造物。相反，这次的血肉并非干枯死去，而是以一种崭新的方式继续生存着。
作品的素材为二。稍大的素材被放置在地上，胸腹被剖开，内脏中无用的部分被取出，剩下的部分则被龙之介嵌入了钢钉，并以相连的木棒引出，在地上列成一排如琴键一般。
为了使无力的身躯支撑着不至于倒地或是乱动将好不容易排好的琴键弄乱，素材之一的膝关节反向扭曲，交叉之后担在肩膀上。以三角作为支撑，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然后之后是双手。老实说，这个作品中的胳膊其实并非是有用的存在。用一个新兴的词汇也可以称其为“冗余”。但如果直接将其砍掉的话，这个本来造型就不复杂的活体雕塑在破坏了整体平衡感的同时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这次的主题是生命。这个主题对于一个死亡与颓废巨匠来说并非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事物。为了贴合主题，在保证素材生命力的同时，不破坏其整体造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的话，就不能称其为“活着”的艺术品，而只是“正在死去”的艺术品。
那是不被允许的。
因此，龙之介让它的右臂卡在右腿腿弯里，以张开的手掌顶在下巴上，让无力垂下的头颅不至于向下直直的落下，而是以一个微妙的斜度向右倾斜，把整张脸露出来。而剩下的左臂实在是多余，于是只好打碎了从喉咙的位置伸进去作为简单的放置，免得就这样耷拉下来破坏整体感。
这是为了追求造型的类似。以右手代替支架，模仿三角钢琴的结构。
没错，仅仅只是结构而已。之前龙之介就尝试过了，如果简单的敲击翻弄柔软且颤动的肠子的话，每次发出的声音都会有所不同。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龙之介希望做到的不过是造型而已。
——这次的作品是雕塑，仅此而已。龙之介早有觉悟，如果一步成功做出各个方面都是完美的作品无疑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次的作品仅仅只是一组雕塑而已。甚至为了省出空间放置口腔中的胳膊，龙之介还把他心爱的柔软的舌头割下，银亮的贝齿连同牙龈一起切下。
完成了最后一步，龙之介微微喘息了一下，扭头去处理下面的一个组件。
至此而已，龙之介的作品至多不过是良品。但这本就是一组作品，所以需要连同另外一个部件一起看。
那是素材之二。
幼体的人类以不正常的姿态翻转着，膝盖弯曲，肩膀异常的向正后方弯折。手腕连同脚腕被成年男性的胫骨钉在地上，用剩下的男人脊椎骨作为凳子的骨架，在胃中支撑成四方的形状。
“于是……大体上完成了。”
龙之介喃喃道。
这位死亡与颓废的巨匠没有休息片刻，立刻进入了下一个环节的修改。
将钢钉和木条交界的地方盖以人皮，作为琴槌；将凳子突出的肋骨柔和的击碎，展露出一个完美的平面；将凳子的牙齿打磨的更加锋利，顺便还有为了防止咬到自己的舌头而把舌头割下……
最关键的，是将这一组作品靠着墙放好，把之前caster用剩下的染料用手捏的更碎、更细腻，绘上最后的一部分。
墨绿色、明黄色、乳白色、暗红色。四种颜色的花朵盛开在凳子上方的墙壁上，隐约组成一个人形的影子。
那是非常传统的画法。如果忽视颜料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唯美的画面。男性依靠在凳子上，轻斜着脑袋，脸上挂着微笑，轻柔的抚摸着钢琴。
可是。
无比单薄的画面在立体感极强的钢琴和凳子面前显得更加突出，宛如幻觉般脆弱不堪。
那是平面和立体的差距。整整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就叫做……琴与琴手吧。”
龙之介后退一步，有些忧伤的感叹道。
他越发深刻的意识到，进行这种死亡创作的过程，便是对生者一生经历的重演。在对着素材构思的同时，平凡的不凡的温馨的烦恼的生活的景象便理所当然的映入脑中，那最为闪光的一瞬间，是唯独用这些“人”才能完成的，仅此一次的永恒的艺术。
“也许，这就是造物主之所以超脱工匠的理由吧。”
若有所思的，龙之介对这情景下着定义。
造物是唯一的，是不可取代的，是具有其无二价值的。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在人物活过来的同时便无法继续掌控故事的节奏。好好的看着人物的欢笑与悲伤，与他们同在，一同见证这可笑的命运而不是想着如何使他们沿着自己的想法生活，无疑是创造者的矜持。
“正是如此。”
身后，caster的声音中饱含赞赏之情。
“又是一份美好的事物被你定格了下来。你虽然没有见过他们生活的姿态，却仅凭死亡和生命的实体得到了更加抽象而具代表性的画面，”她感叹着，“你有着伟大的天分，龙之介。”
“那么，谜底呢，全是全能的耶洛哈大人？”
龙之介欢笑着回过头来，像讨糖的孩子般冲着caster展露笑颜。
于是，他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其实不用我你也能猜出来才对。”
“主卧室墙角的apollo几乎纤毫不染，琴键上盖了一块厚羊毛的罩布，可见这家的主人很爱惜钢琴。但事实上，他是一个世界知名的钢琴大师，每年都要在海外巡演，一年在家里呆着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那么，钢琴又是由谁保养呢？自然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和他结婚之前是企业的高管，和他结婚后便辞去了工作在家里做全职太太。这架几乎是收藏品级的阿波罗正是她买来送给男人的，可没想到他却几乎不在家里呆着。而是每天沉浸在掌声和节拍器的回响中，不断在外面弹奏弹奏弹奏再弹奏，可他的孩子却从未听过他父亲的音乐。”
“这可以从孩子的卧室里看出来。玩具、球和娃娃，最贵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纪念品的棒球帽。无论怎样看上去都与音乐的熏陶毫不沾边。”
“他在他的妻儿眼中，几乎已经淡薄到毫无印象，如同虚影一般。他的妻子每天保养钢琴已成习惯，就算她自己并不喜欢。或者说，她憎恨着且嫉妒着钢琴的存在，因为正是它抢走了自己的丈夫。”
“因此，她希望能成为一架钢琴。”
“即使，她明白那个男人和自己与儿子并非处在同一个世界，就算有着名为婚姻的契约的联系。”
果然。
龙之介叹息着，为这一家貌似幸福的人们而悲叹。
他也并非是不知善恶。只是在他的审视过后，他深深的意识到善恶之间的界限脆弱而模糊。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善的界限以外追求“真”和“美”的存在。
龙之介也能欣赏正常向的作品。倒不如说，他正是在审视了所有类型的作品之后，敏锐的发觉了唯一欠缺的那一种，才背起天降的大任，勇敢的挥刀斩向了全新道路上的荆棘。
caster温柔的微笑着，身后渐渐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那么，龙之介，”停顿了一下，她开口道，“你看一下我的作品，稍微评价一下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银色的大门打开，泥土之中青涩的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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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的素材为二。稍大的素材被放置在地上，胸腹被剖开，内脏中无用的部分被取出，剩下的部分则被龙之介嵌入了钢钉，并以相连的木棒引出，在地上列成一排如琴键一般。
为了使无力的身躯支撑着不至于倒地或是乱动将好不容易排好的琴键弄乱，素材之一的膝关节反向扭曲，交叉之后担在肩膀上。以三角作为支撑，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然后之后是双手。老实说，这个作品中的胳膊其实并非是有用的存在。用一个新兴的词汇也可以称其为“冗余”。但如果直接将其砍掉的话，这个本来造型就不复杂的活体雕塑在破坏了整体平衡感的同时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这次的主题是生命。这个主题对于一个死亡与颓废巨匠来说并非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事物。为了贴合主题，在保证素材生命力的同时，不破坏其整体造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的话，就不能称其为“活着”的艺术品，而只是“正在死去”的艺术品。
那是不被允许的。
因此，龙之介让它的右臂卡在右腿腿弯里，以张开的手掌顶在下巴上，让无力垂下的头颅不至于向下直直的落下，而是以一个微妙的斜度向右倾斜，把整张脸露出来。而剩下的左臂实在是多余，于是只好打碎了从喉咙的位置伸进去作为简单的放置，免得就这样耷拉下来破坏整体感。
这是为了追求造型的类似。以右手代替支架，模仿三角钢琴的结构。
没错，仅仅只是结构而已。之前龙之介就尝试过了，如果简单的敲击翻弄柔软且颤动的肠子的话，每次发出的声音都会有所不同。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龙之介希望做到的不过是造型而已。
——这次的作品是雕塑，仅此而已。龙之介早有觉悟，如果一步成功做出各个方面都是完美的作品无疑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次的作品仅仅只是一组雕塑而已。甚至为了省出空间放置口腔中的胳膊，龙之介还把他心爱的柔软的舌头割下，银亮的贝齿连同牙龈一起切下。
完成了最后一步，龙之介微微喘息了一下，扭头去处理下面的一个组件。
至此而已，龙之介的作品至多不过是良品。但这本就是一组作品，所以需要连同另外一个部件一起看。
那是素材之二。
幼体的人类以不正常的姿态翻转着，膝盖弯曲，肩膀异常的向正后方弯折。手腕连同脚腕被成年男性的胫骨钉在地上，用剩下的男人脊椎骨作为凳子的骨架，在胃中支撑成四方的形状。
“于是……大体上完成了。”
龙之介喃喃道。
这位死亡与颓废的巨匠没有休息片刻，立刻进入了下一个环节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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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非常传统的画法。如果忽视颜料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唯美的画面。男性依靠在凳子上，轻斜着脑袋，脸上挂着微笑，轻柔的抚摸着钢琴。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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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平面和立体的差距。整整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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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介后退一步，有些忧伤的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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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钢琴又是由谁保养呢？自然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和他结婚之前是企业的高管，和他结婚后便辞去了工作在家里做全职太太。这架几乎是收藏品级的阿波罗正是她买来送给男人的，可没想到他却几乎不在家里呆着。而是每天沉浸在掌声和节拍器的回响中，不断在外面弹奏弹奏弹奏再弹奏，可他的孩子却从未听过他父亲的音乐。”
“这可以从孩子的卧室里看出来。玩具、球和娃娃，最贵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纪念品的棒球帽。无论怎样看上去都与音乐的熏陶毫不沾边。”
“他在他的妻儿眼中，几乎已经淡薄到毫无印象，如同虚影一般。他的妻子每天保养钢琴已成习惯，就算她自己并不喜欢。或者说，她憎恨着且嫉妒着钢琴的存在，因为正是它抢走了自己的丈夫。”
“因此，她希望能成为一架钢琴。”
“即使，她明白那个男人和自己与儿子并非处在同一个世界，就算有着名为婚姻的契约的联系。”
果然。
龙之介叹息着，为这一家貌似幸福的人们而悲叹。
他也并非是不知善恶。只是在他的审视过后，他深深的意识到善恶之间的界限脆弱而模糊。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善的界限以外追求“真”和“美”的存在。
龙之介也能欣赏正常向的作品。倒不如说，他正是在审视了所有类型的作品之后，敏锐的发觉了唯一欠缺的那一种，才背起天降的大任，勇敢的挥刀斩向了全新道路上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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